第七章 圣痕-《公爵日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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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……你真是我的好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彼此彼此。”

    “神降临在人间的国中,诸逆端看到死的时候到了,徒劳挣扎。”

    在黑暗的山腹空间里,西格玛神父低吟着经文,此刻他已经有了决断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七大家族的代表人在收到家族的回复之后,温雅英俊的面容中浮现出一丝肃杀。而西装革履的黄昏议会代表人则沉默不语,无声离开。

    当所有人都消失后,只有巴顿依旧停留在黑暗里。在幽深的洞穴之前,他仿佛在沉思,衡量着绝大的犹豫和挣扎。

    寂静里,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。巴顿任由它一遍一遍地响,直到最后,他终于被对方的耐心击败,按下了接听键。

    “哥哥,是我。”电话里响起一个不再年轻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叫我爵士,基利安。”巴顿冷淡地说道,“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,也不该为一个必死的人求情。”

    良久沉默,基利安说: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白费工夫了,这件事我只听从评议会的决议。”

    “刚才校长给我打了电话,他告诉了我评议会的意思。”基利安似乎在冷笑,“哥哥,你所谓的遵从,就是眼看着他们杀死一个孩子吧?一个未来的公爵?”

    巴顿看着黑暗,漠然回答:“这就是规则,基利安。”

    “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啊,哥哥!”基利安急促地说道,“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,别人都在崇敬权威,可你却服从规则。几十年了,这个世界的变化已经翻天覆地了,你还是死守着别人给你的规则不放,你何时才能学会变通呢?不要被那些家伙许诺的东西蒙蔽了你的心!圣杯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于世界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基利安,你来找我是来回忆往事的么?”巴顿冷然反问,“那评议结束之后,你会有很长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找你,是求你高抬贵手,不要杀死我的学生!”电话中传来怒吼,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第一次向着自己的兄长咆哮,“就像是你当年央求父亲不要杀死我这个该死的私生子一样!”

    电话挂断了,黑暗寂静。

    巴顿将手机抛入了黑暗,看着那一点亮光坠落,消失于虚无。

    “基利安,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个孩子。”他低下头,轻声呢喃,“每一次想起你,都让我难过。”沉默中,苍老的男人转过身,离开了寂静的黑暗。

    五分钟后,表决时刻终于到了。

    就在电梯之外,是两排阴沉的监牢,干涸的下水道入口长满了植物,荒凉得像是一个废弃了几百年的古堡。只有破碎的阳光从墙壁上的通风口中照进,留下一线光。

    此刻,评议团所有成员的脸上都写满严峻和冰冷,就连兰斯洛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冷厉起来,这令夏离产生了分外糟糕的联想。

    他抬头,看着墙角破洞外的海景,顿时产生了“禅师早说过逢林莫入,洒家今日合该圆寂在此”的痛苦觉悟,可惜没有个垂杨柳让他拔一拔,以示心中难过和挣扎。

    他扭头,问兰斯洛特:“你说,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么?”

    兰斯洛特充满怜悯地看着他,令他无奈撇嘴。早知如此,便让秘书一起来了。若是有康斯坦丁那等猛汉在,便是你们一起上也只能吃瘪啊!

    虽然他很努力地在心里胡乱讲冷笑话了,但事到临头,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后悔和害怕。

    就在巴顿回到地面上之后,夏离才发现,评议团已经隐隐将自己包围住了。除了身后还坐在地上的兰斯洛特以外,所有人眼神中都透出了冷漠,尤其是素来看自己不怎么顺眼的朱庇特,竟然明目张胆地将手扶在剑上了。

    “二次评议再次开始。”巴顿肃声说道,“兰斯洛特先生请站起来,接下来开始表决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,五分钟是不是有些仓促了?”夏离连忙举手问,指着自己说,“你看,这可是评议公爵啊。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开个会大家一起总结一下么?秉持求同存异的方针,其乐融融开个会什么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,如果您再打断评议,我只有请人把你带出去了。”巴顿翻起了眼睛,浑浊的瞳孔看着面前有些僵硬的少年,“血族的世界里只有铁律,哪里有那么复杂?”

    “还有,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保持公正立场。”

    他环顾着四周,重点看了夏离身后的兰斯洛特一眼,老师连忙点头:“一定一定!我们长者信仰学院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,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,也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多说无益。”巴顿再次打断了他的话,“接下来开始对斯图亚特公爵的血统进行评测。五位成员必须投票决定结果,没有弃权。

    任何人将不得对结果进行质疑。”

    巴顿抬起头,浑浊的眼瞳缓缓睁开:“好了诸位,不要犹豫了,时间宝贵。按照序列开始表态吧!第一位,教会的全权代理人,西格玛主教。”

    就在那一瞬间,一直沉默低头沉思的男人抬起头,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蛇一样的皱纹,眼神冷厉。他用碧绿的瞳孔看着面前不安的少年,声音嘶哑,如同从地穴中吹来的衰朽尘埃。

    “死海古卷说,天启之日里,主曾经质问蛇:‘魔鬼,你为何不回到地狱中去呢?’魔鬼说:‘因为你地上的民信我,拜我,用羔羊献祭,而不去抬头看你。’”

    “而现在,你们焉能将异端的血捧上公爵的宝座?”他环顾着所有人,声音嘶哑如夜枭,简直像是要切开夏离的喉咙,“我反对!”

    在他的逼视中,夏离忍不住仓皇后退,可兰斯洛特的手掌撑在他的肩膀上,令他泛起慌张的心灵顿时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第二位,西泽?奥古斯丁爵士的代理人。”

    巴顿看向了兰斯洛特。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兰斯洛特清了清喉咙,带着严肃认真的神色,有条不紊地说道,“众所周知呢,长者信仰学院是一座历史长达两百余年的名校,早在华盛顿建国之前,我们就……咳咳!”

    他被夏离悄悄踩了一脚,终于还是连忙表态:“斯图亚特同学是一位品行兼优,血统高贵,志向高远的优秀学生,我投赞成票!”接下来,不用巴顿喊,穿着古旧礼服的年轻贵族就站出来,冷然地看着夏离:“以七大家族的名义,我们拒绝接受仪式上的异常,也拒绝承认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的血统!”

    就像毒蛇露出獠牙,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露出冷笑:“我建议将这个骗子囚禁至日晷之牢,以儆效尤!”

    “七大家族了不起啊!”夏离被那种轻蔑的目光激怒,“谁来历不明啊!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少先队员,你活了这么长时间还指不定有没有户口本呢!”

    “肃静!”巴顿冷声打断了他的话,“殿下,最后一次提醒您,请不要干扰评议。”

    所以,我就该死么?

    有声音在夏离心中回响,他忽然明白了这场评议的目的。

    他环顾着所有人的脸,他们的面目阴沉冷峻,视线中像是藏着妖魔,他一直低着头,因为害怕没有看过他们的眼睛,可是现在,他却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他们是想要杀掉自己的。

    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地证明自己,无论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,哪怕他去努力地喝血、冒着摔死和被那群蛇蝠吞食的危险走上铁桥……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重要的是,自己得死。

    在破碎的残光里,夏离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灰暗的阴影中,巴顿低垂的眼眉依旧冷峻,仿佛在进行着漫长的思考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表决已经轮到了他,可是他却陷入沉默中。

    “表决吧,巴顿先生。”代表七大家族的男人扶了一下自己的领结,低声呢喃,“继承了不纯之血的人,没有资格活在世界上。”

    “不纯之血么?”

    巴顿抬起眼睛,看着面前的少年,就像是观看着一场滑稽的戏剧,少年站在残光之中,回头看着他,没有说话,也没有求饶,漆黑的眼瞳中写满执拗和孤独。那种令他不愉快的眼神仿佛唤醒了记忆中的一个影子,令他的眉头皱起。

    记忆中,那一双澄澈的眼眸倒映着光,稚嫩的孩子站在门外,带着身上的血和伤,沉默地,孤独地,等待死亡。

    “……哥哥。”基利安的声音又浮现了,一如既往的懦弱和令他感伤。

    可是为何,一直被保护的他,却想要保护另一个人呢?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忽然发现,这个私生子弟弟已经变得有些陌生,那种决绝的话令他难过。当父亲要杀死他的时候,自己挡在了父亲的面前,可现在曾经被保护的他站起来了,却挡在另一个人前方……

    他忽地笑起来,笑容苦涩。

    “我赞成。”他说,“我赞成殿下继承斯图亚特公爵的爵位,并信任他能维护它的名誉不堕。”

    短暂的沉默,所有人的冷酷表情都像是被击碎了。七大家族的代表猛然抬起头,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错愕。

    “爵士,你疯了么?!”他愤怒地踏向前,低声质问,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!”

    “大概是有些疯了吧?”冷峻的神情瓦解了,巴顿释然地笑起来,年轻人被激怒,大步上前,却发现巴顿也向前跨出了一步。一瞬间,老人宽大浓黑的影子,几乎吞没了那个愤怒的男人。

    巴顿低下头,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。浑浊而苍老的眼中仿佛隐藏着什么,令愤怒的年轻人感觉到了恐惧。

    “你今年多少岁?三十?五十?七十?”巴顿看着那一双显露怯懦的眼瞳,声音冰冷,“你觉得,我怎么说话,用得着你来教么?”  

    话语中的寒意令年轻人失态地后退了一步,面色铁青地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“什么?我过了?”  

    夏离惊愕地低呼。他才是最不可置信的人。他以为接下来是鱼死网破,你死我活,却没有想到,能够从这个苛刻阴沉的老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。

    就像是一个黑衣蒙面神秘人潜入了你家里,越过十六道保险措施跳过红外线防护网之后,拔刀之后忽然撕掉面巾露出笑容:“您好,恭喜你获得了由xx男装提供的一份奖品,请您开始砸蛋吧,您选金蛋呢,金蛋呢,还是金蛋呢?”

    莫大的违和感令夏离说不出话来,但却遏制不住劫后余生的惊喜笑容,他恨不得冲上去握住巴顿的手,用力挥两下,表示你是好人了。

    最后是兰斯洛特踩了他一脚:  

    “现在开心就太早了,二比二平,还有一票呢!”  

    夏离终于清醒过来,随着所有人看向最后一票的持有者。

    就在最后方,扛起狙击枪的年轻人点燃了烟卷:“真是让人感动的味道,风中飘散的血腥味。你这里有酒么?邓肯,我想要来一杯。”

    “闭嘴,伯伦特。不准喝酒,也不准误事,明白么?”邓肯扯着年轻人的领结,肃声重复,“这是银骨的命令,不要让他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激动而已,想来仁慈的银骨先生也会可怜我的,对不对?”

    伯伦特摘下了嘴角的烟卷,依稀能看到手背上蜿蜒的青色刺青环绕,延伸进了袖管之中,“我有些激动,你懂的,重归故地嘛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”邓肯冷笑,启动了引擎,水下旋桨叶飞转,掀起低沉轰鸣。轻巧的飞艇前半部骤然挑起,绕着鹈鹕岛如箭冲出。

    “喔喔喔。”在狂风之中,伯伦特站在船头,双手拥抱扑面而来的海风,不合时宜的夏威夷衫猎猎作响。

    “别顾着尖叫吹风。”

    邓肯从后面砸过来一个弹夹:“记得给我准备好释放‘巫毒’!”

    伯伦特无奈地撇嘴,丢掉烟卷,然后在阳光下挽起袖管子。在铺面的海风之中,他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。

    那一瞬,双腕之上环绕的刺青活过来了,它们如蛇一般拓展,蔓延,延伸进了袖管之中,最后爬上了这个年轻人俊秀的脸庞,看起来狰狞如恶鬼。

    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,从这个男人的身体中扩散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该死的,我没说那么早!”游艇终于从恶魔岛登陆,邓肯手忙脚乱地戴上了严密的防毒面罩。就在那一瞬,他看到伯伦特脚下立足之地开始崩溃,它们在以惊人的速度老化、锈蚀。

    钢铁在衰老、哀鸣、崩溃、死去……那是就连金属都能够腐蚀掉的猛毒。

    哪怕曾经无数次得见,伯伦特的拍档心中也忍不住毛骨悚然:“你这个变态,血液纯度又提高了么?”

    “啊,或许是因为兴奋吧。”伯伦特低声笑起来,微微地扭动了一下身体,一层发黄的雾气从他的躯壳中扩散开来,沿着风卷向了前方的监狱。

    短短的几秒之内,青草腐朽、绿木枯黄,腐烂的味道从泥土渗透出来了,这一片大地开始死去,而伯伦特却舒展着手臂,惬意地发出欢呼声。

    在他双手中,两把沉重的莫洛特转轮手枪对准天空,射出无比高调的曳光弹。

    于此宣告,圣痕----“巫毒”登场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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